他感到周遭都不太确切,仿佛是被氤氲的水汽笼罩着,他忘了他如何在这里,又是来干什么,但他一向是聪明的,只消看一看周遭便该能明白。于是他前后左右看一看,望见零星几个正装肃立的人勾着头,看上去陌生又熟悉;他又向脚下看去,不知道那是黑色还是白色的大理石;他再向头顶看去,哦,他知道了,这是一场葬礼。
但他看不清那挂在挽联之间的照片是谁的,或许他认识,或许他不认识,难道说自己也终于近视了?盯着一处看得久了,他的眼睛有些酸涩,赶紧低头眨眼。
他想,这是谁的葬礼?我为什么会来参加?而从小到大参加过的葬礼也不少了,在送死人的地方想东想西是不礼貌的,他只好站正,作出一副专心而深切的悲痛样子来。
可他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的葬礼。
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后来又他怀疑自己死了,总之,这一切必定不是真实,那悼词也是虚妄的了。
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站着、站着。遗体告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一个人抱了个盒子出来,方方正正,质地均匀,他在殡仪馆大厅里看见过。
他知道里面是骨灰。
谁的?谁的。
抱着盒子的人像没看见他似的,径直向外走出去了,他一面思索着跟上。方盒子外面照片都没有贴一张,他还是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谁。
莫不成是他自己?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打了个寒颤,随后又笑了。是了,是自己的话,不是很好么?
他跟着捧盒子的人走上了一辆小巴士,后面走上来的人也稀稀拉拉,没人和他抢,他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但若说是自己的葬礼,来的人又未免有些少了。
巴士开得一颠一簸,他似乎看见车窗上有雨点,细看又不见踪迹,只是斜阳正好,空气有些微凉。
待他回过神来,车子上又没人了。司机也下去了,只是车门还开着,像是给他留门。
他磨磨蹭蹭走下车,看见了一方碑。他觉着这碑眼熟,却说不出所以然。
碑前一个凹槽,里面摆了那盒子,周围零星碎土,水泥盖板斜靠着旁边一棵树的树根。
他这才发现,哦,这里有一棵树啊。
斜阳也看不到了,众人都站在一片不明不白的光线里。像水,水汽终于凝结成了液体,有人拨散光晕掀起涟漪。人们转了转头,他不确定是不是在看他。
“盖上吧。”
水泥板盖上了。
细雨窃窃,玻璃窗隙开一条缝,引得风钻了进来。出租屋内有些凉,新来租客还不及令这里染上他自己的气味。地毯上摆着一只炭火盆,炭已经燃尽,仅余了些残渣细末在金属容器底部。茶几上的感冒药被从盒子里抽了出来,说明书随意丢在一边,药少了一半。
他醒了。
映入眼中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由于是躺在沙发上,他隐隐感到脖子有些酸痛。
风忽然大了,像不成功的口哨吹出一声怪叫。他终于是觉得有些冷了,勉强爬起来,听着骨头咔咔作响,关上了窗。
他笑了。
墓碑上刻着织田作之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