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

艺术家paro社乱部分,少量双黑。

世界观半架空,以艺术更高发展的现代都市为背景。意味不明的部分取决于笔者自己的艺术兴趣方向。

讲个笑话,这个文档上一次的保存日期是17.09.13……

阅读愉快。

 

位于艺术馆车流穿行的马路对面,只要从书画坊的招牌下穿过,走进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再由两栋楼之间的小道左拐,就有一家颇为僻静的咖啡店,长久地在此处经营着。

说着咖啡店又未免不妥当,店内除去常见的咖啡西点,也还有很多属于本土的小吃,像叫作“善哉”的和果子,进而如红豆麻薯、羊羹、金团,甚至在吧台也还供应有自取的金平糖可以搭配甜品食用。这样一来,与其说是咖啡店,就是当下给它挂上一个旧式的招牌,打理成什么“昭和”的糖水屋也完全没有问题。更加上这里的甜品从不吝啬加糖,口味也颇有制式,自然就向来不失为甜食爱好者的一大好去处。

暑风扑面的闷热,城市里的绿化少有虫子飞鸟的动静,路边的灌木丛再苍翠也总有些有气无力。江户川乱步从小巷的影子里踢踢踏踏地走出来,从日光底下一蹿,推开门时呼呼的冷气已经吹走三分有关天气的抱怨,他转一转收口的贝雷帽,踏着门边风铃渐弱的最后两响走向自己常据的座位。邻窗二人对二人的四人桌,另一边已经坐了一个高挑的人影,他也毫不意外地坐下,顺理成章地从桌上挪走一份刚端上的夹心甜食。

“好吧,吃完去艺术馆吗?”手比嘴快,开口说话前乱步已经往嘴里塞进两块甜食,又抬眼看看座椅旁颇沉重的长拉杆箱。甜物粘牙,他的口音含含糊糊,问题倒是直截了当。

大约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耸肩,把手从面前的茶杯上挪开,一派轻松地拍拍那只箱子,轻声应道好啊,又开口追问:“乱步先生怎么看待现状?”

这莫约是个寻常人里亲近朋友才有的限定问题,等待的答案一定是实话,乱步眯起眼睛,一面努力咀嚼嘴里的食物,夹心食物总是太干,难以及时咽下作出回答,他用指节叩击桌面,暗暗翻动舌头,终于从口腔里找到一点发音的裕度,又含含糊糊地反问:“那你怎么看?太宰?”

太宰治笑着摆摆手,接着把头转向窗外,有些跑神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我怎么会知道乱步先生怎么想的呢,所以……”

“走吧。”他索性呼啦地从桌子边站起,三下两下把剩下的点心都攒到手里,转身就向门外走去。在这天气,很是给烈阳就义的模样了。逼得太宰治不得不赶紧跟在后面结账,又拖着箱子从小巷里磕磕绊绊追上去。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拉杆箱的滚轮在石子路面上吃力滚动的声音。马路上正好空开,他快速通过,小跑着藏进了艺术馆正门旁的阴影,在太宰治拎着箱子吃力地爬上门口楼梯的时间里,他站在工作人员旁边迅速地吞掉了手里的点心。

天气很热,太宰治又常年寓居室内,二十岁的年轻人拎只大箱子爬台阶,爬得额头一层汗。好不容易跟上步伐,乱步拍拍掌心的碎屑,回头便走,他也只得跟上去,他们在艺术馆里七拐八拐进了展厅。工作人员见了两人也不阻拦,随他们长驱直入,一直到一件铜制雕塑的独立展厅,乱步才在雕塑正面停下,抬眼示意太宰治。

那是一件以一名老朽者为主体的雕塑,破烂的衣着之间裸露的尽是萎缩的肌肉和皱缩的皮肤表层,老者仰目,倾斜身体高举双手,颤巍巍捧起一枚仅普通勋章大小的太阳,人的身体从腰以下逐渐化为岩石层层皲裂,到足部已经看不出外形,摧枯拉朽,几近毁灭。

“看出来什么了吗?”他问太宰治。

“嗯……太夸张了,尼采*?”太宰治单手托着下巴回问。

“对,是太夸张了。”乱步点头,他指着那双手,在半空虚画了一个圈。

声音触壁,在空间里传递又消失,暖黄色的照明从墙壁四角落下,雕塑被安置在铁丝隔断里,从太宰治的角度恰好足以看清托起太阳的干枯手掌,细致到骨节都隐约可见,筋骨透露出来,像要穿出皮肤表层。

他们无言地在雕塑前观望,太宰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顾苦笑,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对了,乱步先生。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纸片,一张糖纸展平的大小,上面是用水彩笔法随意画的些粗糙图案。我从刚才起就想问了,这是我前不久用食物从一个贫民窟小孩手里换来的。这是您的画作吧?

乱步捏住帽檐看向他,只一眼又收回目光。

是啊。他说。糖纸计划,这名字好听吗?

糖纸计划……您在参与公益?

乱步很是敷衍地挥挥手,要他别用敬语说话,却也用无言强硬地拒绝了解释,他背过身往办公处走,这样一来,算作外人的太宰治却不好跟上去,只得点一点头权作告别便向馆外走去。太阳正大得很,他从艺术馆的玻璃外檐下向外望一望,也就直接走进了烈日底下,影子从手臂到箱子的阴影连成一片打在脚底,闷热的气候之后常常迎来大雨,他没带伞,在这里滞留的时间越短越好。

此时江户川乱步二十四岁,距离他十六岁被福泽谕吉收留,已经有八年。

而此时此刻毫不回头地向馆内办事处走去,打着要去吃一颗办公桌上摆着的水果糖小算盘的江户川乱步也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关乎那些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如果存在一个绝对无止境的全新的世界,会是什么力量支持它运转,更新换代,甚至脱出人类的控制。这是他不屑去说的说法,不因为它太过浅显,也不是它荒唐的答案,人究竟为了什么出生?相遇?分别?毁灭?或者……去创造一点什么?

世界上下七十亿人口,从北极到南极,从法国到荷兰,天地之大从不会欠缺一个两个天才,又或者谁真的是天才吗?真理又是如何运作于世间的?没有人能说自己一定正确,所谓正确也只在某一个固定时刻有效,然而换而言之,只要在那个仅有的特殊时间点找到答案,这就是人们追寻的正解。

兴许江户川乱步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一直在如此执行而已。

艺术馆已经有年头,早先时因为新潮艺术的发展没落过一段时间,之后是森鸥外和福泽谕吉接手才逐渐好转,展厅和工作间在两年前翻修,通过森鸥外之手和附近艺术学院达成了对接,向一些学生开放画室和工作室,也算是给艺术馆招来一些难能的人气。倒是乱步依傍福泽这个“后门”鲜少会去那里,大部分时候把些林林总总的物件都拿进福泽的办公室私人占用场地,免不了被老早以前收养自己的“监护人”批评几句,却没见大改。其实并非是福泽不够开明,毕竟如果那些物件是些刻刀和水彩倒还好接受,相反乱步很少会用这些“正常”的工具搭建自己的艺术,取而代之是硬糖或软糖、打发过的奶油、姜饼干……诸如此类。

并且很多内容最后还是进了自己的肚子。

单单这样看确实不足够为一个严肃的创作态度,曾经有一两个学电子的相熟学生尝试用电脑合成那些“作品”的立体图像,并且开玩笑地做出了成品,没想几句笑言最后成真,那件东西当真被摆进了艺术馆的展厅。福泽没有明面上反对,又有森鸥外对着几个外行逢场作戏了一回,也就那时突然有人尝试来关注当时还是少年的乱步,惊叹于他未曾经过艺术学院的培养从而对外进行鼓吹。

福泽心底不满,只是不好说些什么,乱步当时还小,即便拥有才能也尚还不合适被如此推上台面。更何况对艺术的见解向来人各有异,当时艺坛鱼龙混杂,难保有莫名其妙的见识说法。

后来的确是不如何得好,创作形式过于标新立异,更有作秀之说。乱步平日在艺术馆内走动得多,时不时会被几个不知来头的批评家逮住说话,他懒于应付,福泽当时又还摸不透这位表现得太过聪颖的少年究竟是个什么个性,所以不能圆场。夏目漱石将少年托给他,过去老先生原是对他有恩的,他不好拒绝,以至才有今日。

当时艺术馆里没什么参观,福泽立在不远处的墙边,凭着半封闭的空间恰好可将批评家和乱步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批评家起初向少年套近乎,一半大约是好奇心使然,令他提到少年的父亲,但是乱步并不理睬,只是东看看西瞧瞧地注意上了一件雕塑复制件。一本翻开的书,哈,多么简单的主体,重复且没有新意的结构,仅仅只在重心做了手脚展示出平滑的封面和模糊字迹的纸页。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批评家见状只得将话题引向展品,便打算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见识。

“这件雕塑么?标题是全知,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好懂的雕塑……”

“全知的相反面是什么?”乱步突然开口。

“那当然是无知了!”批评家一愣,随即像听到什么并不好笑的笑话一样干笑起来,“哈哈哈,这真是个……”

“不。”少年平静地予以反驳,清亮的声线带着一丝孩子气的不屑。

“全知的相反面是有知,而有知的相反面则又是无知。”他稍稍停顿,状似不经意地轻拧脖颈。

“这才是这件雕塑的真正含义。”

远处无意听到对话的福泽谕吉愣了愣。

少年的父亲早已过世,虽然与福泽未曾谋面,在生前也的确参与过艺术馆的工作,是同行中盛传少见以“有知”为主要创作主题的雕塑家,少年口中的有知却又好像与其父是完全不同的含义。这其中的区别不待福泽细思,眼尖看到他的少年便已经向他走来,批评家被晾在原地,远远看见福泽又不好走近,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着几乎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牢骚和不满的乱步皱着一张脸向他抬头,问可不可以吃一点甜点。

他并不清楚少年原来是什么样子,父母又如何教导这个孩子,福泽常常需要在艺术馆内忙碌,为了方便照顾乱步才把他带来这里。原本想要送他去艺术学院,在了解到少年正在前不久刚被另一所学校踢出来,只得又打消了念头。少年在馆内的时候表现得相当安静,一到外面就又吵吵嚷嚷得像个寻常孩子,实在也难以让人把这样的印象与他的父亲联系起来。

可是确实如此,甚至少年对于食物即兴发挥的创作和嗜甜,在凡事上常常把别人的话当做耳旁风的不良举动,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福泽对画作等艺术形式的理解还停留在老一套,跟上这样一位少年的思路,至少就他对自身的认知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在当今时代,熟练掌握古典技巧并熟知很大一部分新式改进艺术形式的福泽谕吉,认知也还停留在避世谦卑的创作人形象上。

不如说仅仅是对于福泽谕吉来说,乱步和批评家都是难以理解,并自认无法做到的存在。

他无意探询别人的生存方式,乱步对一切人情冷暖世间的礼节规则都显得不甚在意,相反却在本质问题上具备任何人在这个年龄都无法想象的奇妙洞察力。也许他更合适做个哲学家,福泽每每如此作想,他应该有一个更合适他,更能发挥长处的平台,应该有一个伯乐来赏识他,可是却没有。

也许正是从这一点上产生了愧疚感,他开始频繁地在批评家们前维护乱步。乱步无论从年龄还是行为上都还是一个孩子,没有理由要让他来面对这些事情,只是单纯需要凭借人脉和势力来解决的问题也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对于创作这件事本身,他人本就是次要的,原本就是为了在框框架架限制的基础上无限地升华来最终达成自由,理应避免让初次尝试的人受到伤害。

人群很快冷却下去,连着几日乱步在馆内无所事事,福泽思虑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在一个下午把乱步喊进办公室,交给他一支笔和一块画板。

“学过速写吗?”

乱步摇头。

他站起身从一个角落拉来一只凳子,又搬动桌面,找些简易物品拿来作样例。

“坐在这里,我来教你。”他尽可能耐心地说,像劝服一个躁动的小男孩。

大约是寄人篱下的自觉促使对方不情不愿地拿起笔,然后他突兀地提出要求:“我想吃甜食。”

“画画的时候不可以。”福泽努力绷紧表情。

于是少年无意义地抱怨起来:“大厅里那个新搬进来的的塑像蠢得很,像拉伸过度的橡皮糖,糖分绝对不足,而且已经脱水,绝对会让人咬不动……”

福泽回想塑像,努力忍住呵止对方的冲动。

“画完可以带你出去。”

乱步神情一灿:“真的吗?我想吃金平糖。”

怀着拐骗小孩的愧疚感,福泽拿起笔示范,他没什么适合拿来做样本的器具,第一次的模型是一只笔筒。十七岁的小孩儿被督促着练习基本功,沉不住气耐不下心,轮廓线还多多少少认真画,细节和折角却都不幸遭到敷衍了事,福泽叹息一声收走了画,回到座位问他。

“你想从事艺术吗?”

“什么是‘从事’?”少年人刁钻地眯起双眼反问。

“……喜爱它,热爱它,把它作为一种事业和爱好,或者人生理想。”福泽沉思良久,自觉苍白地描述。

“我情愿它是一种爱好,先生。”乱步语气轻松地回答,“我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以后才能明白——是母亲这么说的。我这样的小孩怎么可能‘从事’艺术呢?”

那么以后呢?未来要怎么办?福泽止住追问的欲望,把桌面上的画纸收拢齐整,打算收进抽屉。爱好之外呢?或者追求是什么?

嘈杂混乱的时代里,每个人最终都会渴望被倾听,这是避无可避的事实。

然而声响越多,已经很少有人去倾听了。

太宰治拖着行李箱离开艺术馆后没几天,有个长居在大洋另一端的亚裔艺术家在艺术馆一个展览区办了个人展,因为展品特殊的缘故,众人忙忙碌碌许久,才有空闲回头去关注那名签约的年轻画家究竟去了哪里。当时和太宰合居的中原中也也说并不清楚他到底去往何处,他的确就这么离开了这个城市,抛下各种各样的问题和麻烦,不知道到了哪里。

乱步仍然在执行那个名为“糖纸”的慈善计划,起初是几个学生提出来的,不过是另一种向贫民区的孩子们提供援助的方式,掺杂了一点艺术性,夺巧而已。他完全是以个人名义无偿参与了进去,连福泽都不很清楚,反倒把发起人吓了一跳。

个人展的房间被安排在艺术馆的东南角上,有一条从门口的路可以直达那儿。说是特殊展品源于那多是些易碎的东西,中式的珐琅、特殊手法烧制的瓷器,前者占了展品的大半比重。这种贵重好看,却鲜有除此之外意义的成品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见了。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在铜板或铜器上用铜丝掐出图案,环绕的圆,重叠的折线。再用矿物颜料对其中进行填充,烧制,最后才打磨平整。一道道工序到最后才能让器物表面都显现出鲜艳平滑的光彩,且一失手就会把它打碎。大约因为创作者本人长居于欧美地域,创作主题反而是以西方的传说更为常见,复线描绘出人物和些奇异光景,虽然形式不同,光线下很有几分与教堂的彩窗玻璃相似。

比起像“艺术”,某种更为形而上学和深入的哲学讨论,这种形式的展品更贴近于一种纯粹的美,精神主题反而并不是最重要的,倒是其中耗费心血和努力,巧夺天工的技艺更为可贵。

江户川乱步并不长于欣赏这一类,匆匆看过,只觉出着实不易,倒也没能读出其他事物。

在走前他思考一会儿,从怀里拎出一副平光眼镜抖开戴上,像有几分自娱地又抱起手臂面向展品观看许久,才转身回去。

黑色边框的平光镜,镜脚有些磨损,不须多看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乱步的东西,倒更像是出自于馆长福泽谕吉。

长期在艺术馆内工作的人多半可以猜出这个一度衰弱,又经复兴的艺术馆如今是以怎样的形式运营。在新兴艺术快速发展后,一度在不同地方出现的新式艺术让这里门可罗雀。现任馆长福泽多负责处理和艺术学院的对接,以及其他大小事宜,而长期在外的森鸥外,才是安排其他各类艺术展到这里,以及参与各大比赛的牵头人。

这并不算奇怪,明显是名声在外的森鸥外更适宜去参与像这样大小事等,而内部有更高人望的福泽谕吉则合适成为馆长。

这副眼镜对于乱步的来源,起初是因为他不愿意练习绘画。

作为一名从小成长在父母从事艺术、氛围极高的家庭中的小孩,他对于“美”的概念理解更为刻薄和突出。得益于父母的培养和影响,对他而言,“艺术”又是一件像糖果一样能让他开心的事物,正因为糖,甜蜜的事物让他感到满足,而又要追求这所谓的“艺术”,这造就了他对艺术创造使用媒介的特殊选择:食物。

然而炭笔和铅笔并不能吃,水彩纸和颜料甚至有时候有一股刺鼻的气味,福泽试图对他实行的培养一直很不顺利,他极度反感练习这些“基本功”,尽管大部分时候他其实一学就会。

那个阶段会为难这名年轻“艺术家”的人并不多,却个个想给他来一个下马威,批判他用食物,批判他不尊重艺术,怎样都好,“天才就是不被理解的”。于是一年年拖延下去,那些福泽所见的,属于乱步的才华仿佛就是有那么一些原因无法施展。

更别说江户川乱步是一个拒绝成长的人,即使是到他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二岁,他仍然固执地维持着就像十六岁福泽第一次见到他时候那样,犀利的措词和指责,把作品剖析得一无是处,把批评家晾在一边。

这也算是孤高的艺术家们的特性吧。

平光眼镜并不能让他从这种纯粹之美中读出更多东西,只是也许透过折射去看,这个体验他从不会真正玩腻。

随着时间过去,比起像福泽当初想的那样让乱步发挥自己的才能,成为至少也是和他的父亲齐名的艺术家,整天泡在馆内的少年反而更像成为了一个不住跟在身边的……累赘。乱步时不时过分直白的发言让他的许多工作平白多出了打圆场和呵止乱步的步骤,虽说如此,乱步对于各种作品的看法却也不无道理,连续的强迫练习并没有在短时间内让他的技艺增长多少,反而更扩展了他对各类艺术品的鉴赏范围。

像这种时候,没准也算。珐琅器的烧制而言属于立体艺术,它的美感体现却集中在平面上。这批特殊展品中包含了大量平面的珐琅制作,它们并不个个都是完美的,其中有一块显然在烧制的过程就开裂,本应是失败的产物,制作者却同样打磨了它的表面,将这块带着裂纹的作品与其他完好的放在了一起。

就是如此的滑稽。

乱步心不在焉地发了一会儿呆,收起眼镜离开展厅,这天下午福泽谕吉并不在馆内,办公室里也只有几名老办事的人低声交流着关于出走的太宰治的事情。这个夏天实在极热,所幸前些天下了雨,然而紧接着气温就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原点,让他连咖啡店也不是很想去了。

这天傍晚的时候他才带着一只小包慢慢吞吞地离开艺术馆内的制冷,自己一个人前往了所谓的贫民周边,在那里他找到了目标。一堵破碎的砖墙,表面虽有水泥覆盖,却也纵遍裂纹,轻轻一弹便有碎屑扑簌簌落下,较大的裂口后裸露出旧的红色砖块。

他深吸一口气,在一块平整些的墙壁上抹开了厚厚一层固态糖浆,用刀压出花纹和回路,奶油作为补充在上面涂抹构想,描绘出尖顶和渡船,泥泞的河滩。若有若无的视线就在背后,他明白很多来自贫穷的孩子,偶尔也有野猫野狗,后者对他尚且不感兴趣,前者暗暗关注着他所使用的材料,或许只要他一离开,他们就会上前来触摸这些食物,并想尽办法把它们弄下来,满足自己的胃口。

单凭他帮不了任何人,他仅仅只是想画而已。

第一个意识到那些墙壁上的甜物来自他手的人反倒是中原,自从太宰治离开以来,中原中也越来越频繁出入艺术馆,一来二去两个闲人竟多少熟悉了起来。中原中也某日说过留那些东西在墙壁上被吃完或被雨浇化太可惜,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过后果真有些有心人去记录了乱步那些胡来的作品,一两个月,还点燃了个别人群对“少年才人”的记忆火花。

这是一件循序渐进的事情,一年后,运营良好的艺术馆由福泽谕吉宣布为改善贫民区环境进行捐款。

当时的场面活动乱步没有参与,而是忙着换用材料参加一个毫无影响力的小比赛,随便得了一个小奖回来。长于木刻的红叶也来看过,叫泉镜花的小姑娘跟着,对自己的师父相当畏惧。红叶本来是来找森鸥外的,来回看了看,看乱步一眼,开口就是一句可惜了,把袖子一掩,笑说实在该给艺术馆出一份力。

半年后的秋季正巧太宰治回来,有人办了个活动,把他们大半人都邀去参加公开采访,无数的关注者注视着这里,话筒四面八方都是,谁也不会被放过。福泽坐在乱步旁边帮他挡了两个问题,仍然防不胜防。

“请问您可以谈谈用日常食物作为追求艺术的工具是否显得不够尊重这种问题吗?”

或许是亟待个出头的记者,或是一个莽撞的年轻人,抛出了让四下尴尬的问题,尽管空气仍然嘈杂,所有的人却都在暗暗地关注着这里,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乱步站起来,暗暗向福泽示意要他别说话,他自眼镜片后睁开眼环视一圈会场。提问人的话筒还固执地戳在台子面前。

“每个人都会欣赏美。”他低下头,对着话筒道出第一句话,“这是我们之所以追求艺术。可能这是辛苦的,并且我们也知道,直到现在也还有大把的人还在为出头日……”他稍稍露出一点把握小心的笑意,“……就让我这么说吧,在画室里苦苦挣扎,这可以说是每一个人都必然经历过的。”

他对着提问人笑一笑,出于习惯地伸手压低帽檐,随后提高嗓音,让回答平稳地从话筒传出,散布到整个发布会现场。

“那么既然我们已经如此热爱,不妨宽容一点,把爱化为食欲,又有何不可呢?”

台下出现细碎的笑声,像一阵穿过门扉的风,吹散夏日的余热,涌进大厅,从人群之间穿行而过。掌声一点点积聚,终于响彻了整个空间。他遥遥看见坐在另一头的太宰治抓着旁边中原的手臂狂笑,与谢野晶子一边鼓掌一边对他露出微笑,就连远处的红叶也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连忙掩饰地坐下,伸手抓住福泽的衣袖。

隔着布料他摸到了一块窸窸窣窣的小东西,福泽替他取出来,从桌子下面递给他,不出意料是一块糖果。

他把那颗剥开包装的糖丢进嘴里,心不在蔫地等待下一个从台下来的提问,又偷偷地把那张皱巴巴的糖纸塞回福泽手中。

 

End.

 

尼采*灵感来源尼采所谓他就是太阳。

糖纸*这个公益构思不很完善,不过就像太宰用食物从小孩儿手里换来糖纸,乱步把糖纸塞给福泽,算是换来关爱吧。

 

上方那句孤高的艺术家们的特性,很想在后面加一个括弧笑了。……

写来写去发现社乱和双黑的部分真空期都很多,只能看看有没有办法再从其他人的角度来补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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